摘要：近日，福建福州一名16歲的高中女孩幽蘭，因為媒體的報道，成為了網絡中的一個“小焦點”。去年11月，她在福州的一所中學里組建了名為“TOUGHYOUTH”的性教育團隊，在班級內舉辦了開展到一半就被班主任叫停的性教育班會，也利用暑假舉辦性教育主...

近日，福建福州一名16歲的高中女孩幽蘭，因為媒體的報道，成為了網絡中的一個“小焦點”。

去年11月，她在福州的一所中學里組建了名為“TOUGHYOUTH”的性教育團隊，在班級內舉辦了開展到一半就被班主任叫停的性教育班會，也利用暑假舉辦性教育主題展覽，進行著同伴性教育的探索與實踐。

△圖為幽蘭 圖源唐笠洪

“16歲搞這個（性教育）是不是太小了”“自己沒經歷怎么教育別人”“越教（性教育）越早熟”……面對質疑，幽蘭盡可能地以包容的心態(tài)對待與她觀念不和的評論，同時也努力做著“自己認同”的事。今年春天，她和團隊進行了一次線上訪談，了解同齡人遇到的問題與對性知識的需求重點；暑假，她和團隊及志愿者又舉辦了一場性教育主題的展覽，吸引來了不少同齡人，也有家長帶著孩子“慕名而來”。

△“選擇性教育”展覽現場 圖源“人在福一”

幽蘭接受瀟湘晨報（報料微信：xxcbbaoliao）記者采訪時表示，自己想做性教育不是短期內形成的想法，是一個長期積累的過程。2020年鮑毓明事件引發(fā)討論時，幽蘭的朋友給她講述了自己被性騷擾的經歷。從那以后，她開始關注一些與女性以及性教育相關的公眾號和博主，如做女性安全科普的“女孩別怕”、做女性健康科普的“六層樓”等等。

在幽蘭看來，性教育并非是一件無從著手的事。對于“TOUGHYOUTH”團隊而言，性教育是了解、傾聽和解答同齡人生活中遇到的難題；對于家長而言，性教育是在超市衛(wèi)生巾貨架前的耐心講解；對于學校而言，性教育可以是一節(jié)暢所欲言的班會?！靶越逃囵B(yǎng)的是尊重自己、尊重別人的能力，愛自己、愛別人的能力，還有選擇的能力?！?/p>

對此，瀟湘晨報（報料微信：xxcbbaoliao）的記者聯系到了幾位與女性及性教育相關的博主。他們有的是新媒體工作者，有的是從北京三甲醫(yī)院辭職后專職做科普的婦產科醫(yī)生，有的是從亞洲唯一一所人類性學研究所畢業(yè)的性學碩士。對于幽蘭正在做的事，他們有著各自的看法；對于性教育，他們也有著不同的理解。

與幽蘭相似，童姥也是因受到自身與身邊人真實經歷的啟發(fā)而創(chuàng)辦了“女孩別怕”公眾號，在她看來，女性面臨的許多危險都與性教育的缺失有著密切的關系。而曾經身為婦產科醫(yī)生的六層樓的科普內容則更多側重于女性生理健康，但在他看來，生理科普只是性教育的“底線”。從人類性學研究所畢業(yè)的菲比認為，目前性教育最重要的是“性態(tài)度重建”，同時，她也期待商業(yè)化能夠為性教育帶來更大的發(fā)展前景。

以下是他們的自述：

“女孩別怕”公眾號聯合發(fā)起人童姥：有關“性”的危險無處不在，性教育重點人群是兒童

我是童姥，今年30歲，是微信公眾號“女孩別怕”的項目負責人，平時也負責相關短視頻的出鏡。

女孩別怕的主要內容是女性安全科普，包括女性心理、生理健康安全，法律財產安全等，也會進行一些與性教育相關的提倡與科普。雖然從表面上看來，“女性安全”與“性教育”是兩個不同的領域，但我認為，這兩者在很大程度上是難以區(qū)分的。

△女孩別怕公眾號

產生創(chuàng)建女孩別怕公眾號的想法，是因為我發(fā)現，無論是我自己還是身邊的女性朋友，很多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或多或少遇到過一些危險和傷害，比如街頭的暴露狂、童年被熟人猥褻、獨居時的偷窺甚至跟蹤狂等等，有關“性”的危險無處不在。我們就想，這樣的傷害是否可以避免？我的答案是肯定的。許多問題在本質上其實就是由于性教育缺失而產生的。我和公眾號的其他發(fā)起人都希望能有更多和性教育相關的內容覆蓋到大眾，盡量減少傷害和被傷害。

△童姥收到的投稿

看了幽蘭的報道后，我覺得這個姑娘很有想法，能直面質疑去做性教育。但其實這也從側面反映了性教育的缺失。如果家庭和學校能夠挑起性教育的擔子，也就不需要這個16歲的女孩來做這件事。

在我看來，性教育的重點人群就是兒童。在做科普的過程中，我們經常遇到成年讀者向我們傾訴他們在童年時遭遇猥褻甚至性侵的經歷，這些傷痛并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消減，甚至成為他們成長的阻礙。面對猥褻或性侵，孩子可能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在內心的恐懼和對方的脅迫下也不敢告訴家長，這其實就源自家庭和學校性教育的缺位?？茖W的性教育第一讓孩子能夠判斷自己遭遇了什么，第二讓孩子了解受到傷害應該找誰求助，避免長期傷害的發(fā)生。

然而，只有性教育是遠遠不夠的。有一次我直播連麥時，遇到了一個12歲的小姑娘，在她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對她進行了性教育相關的培訓，但在她10歲學游泳被教練摸屁股后，她選擇不告訴媽媽。我追問原因，女孩說，有一次她和媽媽出去玩，被一個小男孩“摸了一下”，但在男孩媽媽向她道歉時，媽媽卻說，“沒事，小孩子鬧著玩而已?！甭牭竭@句話，她既驚訝又難過，對媽媽也很失望，于是在第二次受到侵犯時，她選擇了沉默。如果父母沒有在孩子受到傷害時給孩子足夠的安全感和支持，就會失去孩子的信任，這比性教育缺失更可怕。

△童姥收到的投稿

在做科普的過程中，我們能夠收到很多讀者的正面反饋，團隊會很開心，覺得自己做的是能夠幫助到別人的、有意義的事。但在大部分時候，科普做的是預防工作，對于已然發(fā)生的傷害，我們也無能為力。前段時間，有一個同事對后臺留言很好奇，我就給他發(fā)了一些留言。那是一個一米八幾的東北大壯漢，看完之后哭得要死。我們的情緒會時時刻刻被讀者揪著，但是真正受到傷害的來信人的痛苦肯定是我們無法想象的，所以問題最終還是指向了最初的議題——性教育。

前北京三甲醫(yī)院婦科醫(yī)生六層樓：很多人問我“男的學什么婦產科”，我覺得科普這件事總要有人做

我是六層樓，之前在北京三甲醫(yī)院工作，是一名婦產科醫(yī)生，后來辭職，全職做女性健康科普的工作，創(chuàng)辦了公眾號“第十一診室”，為女性提供健康知識與服務。

△第十一診室公眾號

在我的科普視頻彈幕和評論中，很多人問我“一個男的學什么婦產科”。其實原因很簡單，研究生階段見習醫(yī)生在各個科室輪流轉，轉到婦產科時，我遇到了一臺十分復雜的手術，涉及婦科、泌尿外科等許多科室的知識。我喜歡有挑戰(zhàn)性的工作，所以選擇了婦產科。

當時我的主要工作就是陪著專家出門診，維持門診秩序，因為很多人對病情不了解，急得推門就進，所以我就打印了一些小紙條，上面寫著一些基本的就診的規(guī)范和一些人們常問的病情，緩解患者緊張的情緒，也給我自己省點事。后來，我看到網上也有人問一些婦科疾病，于是又把在門診寫的東西搬運到了網上，這就是我做科普的萌芽。

后來，醫(yī)院的工作和在網上做科普的工作都越來越重，我面臨著二選一的抉擇。當時，網上的偽科普內容很多，我和醫(yī)院的導師聊，他覺得，“你作為受過專業(yè)教育的醫(yī)生如果不去寫，你讓別人亂寫不是害人嗎？”而且在臨床工作，我每天能幫的患者可能只有50人，但在網絡上我的科普視頻可能能夠幫到10萬人。于是我從醫(yī)院辭職，回家全職做科普。雖然這在我父母看來是“瘋了”，但是我覺得科普這件事，總要有人做。

有時候很多人在邀請或介紹我的時候會說我是性教育工作者，但我會說我不是。性教育絕不只包括生理健康教育，女性健康問題也并非都是因性而起，所以我執(zhí)著于剝離這兩個概念，因為性在目前的社會環(huán)境下不便談及，我擔心如果把女性健康歸類在性的范疇里，女性健康也會被人們所“避諱”。

我們的性教育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恐嚇式性教育”，大人會讓孩子遠離性，這會讓許多孩子產生恐懼的心理。在門診時我遇到過一些意外懷孕的女孩，她們覺得“我的人生已經完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連續(xù)在醫(yī)院做了三四次人流，這其實就不只是性教育中生理知識的缺失了，更是其中“愛的教育”的缺失。

△六層樓在視頻中談性教育的困境

幽蘭在做的事以及人們對她的質疑也引發(fā)了我的思考。我今年在寫一本青春期女孩生理健康的書，有時我會困惑，我憑什么決定處于這個年齡段的讀者應該知道什么？對于讀者而言，我應該講什么？講這些會不會太早或太晚？這些問題暫無定論，但我認為這是一個值得不斷摸索和嘗試的過程。

在我看來，性教育的理想狀態(tài)就是，它不再被單獨當作一個課題拿出來講，而是融入到我們日常的教育體系當中。當我們認識眼睛、鼻子、嘴巴時，我們也應該認識私密部位；當我們學習復雜的數學公式時，我們也應該了解月經的形成原理；當我們用文字表達觀點和情緒時，我們也應該知道如何面對親密關系。希望不久的將來，性教育能夠像語文和數學一樣，被更多的人更客觀、全面、深入地理解與應用。

臺灣樹德科技大學人類性學研究所性學碩士菲比：做性教育的過程中，對專業(yè)的敬畏感很重要

我是菲比，今年29歲，本科學的是護理學，碩士階段在亞洲唯一一所人類性學研究所攻讀性學。

2020碩士畢業(yè)后，我來到了浙江杭州，在一家產后康復中心的“幸福門診”和寶媽們聊產后女性面臨的性困境以及該如何與孩子談性。

我接觸到的寶媽們許多都有海外留學經歷，有的是企業(yè)家，是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人群，我會有意識地和她們聊夫妻的性生活以及她們和孩子在談性方面的問題。她們認同性教育的重要性，對這些問題感到好奇，也迫切地希望能夠獲得一個科學、系統(tǒng)的學習渠道。

在性教育的版圖里，兒童性教育是最“卷”的部分。在互聯網普及率如此高的現代社會，孩子們只要接觸網絡，就多多少少會接觸到性的內容。因此，性教育從幼兒時期就要開始做。幼兒時期，我們會用繪本的方式讓他了解最基本的生理器官，再大一點會拓展到性別的意識、性別的認同，破除一些如“陽剛教育”、“淑女教育”的性別刻板印象等。

△菲比和孩子們開展性教育活動

最近，我也看到了關于幽蘭的報道，我覺得她是一個很棒的小女孩。有人說幽蘭才16歲，自己沒有性經驗，怎么能去教別人？這說明在他們眼中，性教育等于性行為教育，性等于色情。無論在現實中還是評論中我們都能發(fā)現這樣一個事實——成年人其實才是最缺乏性教育的對象，許多人對性教育的認識是片面甚至完全錯誤的。

△菲比參加有關性教育的研討會

除此以外，大部分人對性教育的理解僅限于生理科普層面，這是遠遠不夠的。

在我看來，“性態(tài)度重建”是目前性教育的重中之重，它的目的是讓人們了解性的多樣性，尊重、包容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性取向和偏好。如果我們能夠做到這些，也就不再會去給別人和自己貼標簽。就像一個性教育普及的地方，性犯罪的比例是很低的。

由于門診能夠接觸到的人有限，去年，我辭掉了康復中心的門診咨詢工作，轉戰(zhàn)到b站，成為了一名性學科普博主，希望性學的知識與觀念能夠影響到更多人。

然而，做科普也會遇到一些阻力，比如一些本不應該屬于敏感詞的“敏感詞”，以及許多抱著“白嫖”心態(tài)前來咨詢的網友。這其實也是我不太希望性教育僅限于公益化的原因，一是純粹公益化可能會導致內容的碎片化，使性教育缺乏系統(tǒng)性；二是人們對“白嫖”來的東西可能也不會那么重視；三是致力于發(fā)展性教育的專業(yè)人才也不會只能“用愛發(fā)電”，所以我更希望未來的性教育能夠朝著商業(yè)化的道路發(fā)展。

今年，我又入職了一家國內女性情趣用品公司，擔任性學顧問。過去整個情趣用品行業(yè)中專業(yè)的人很少，許多廣告、營銷都通過打擦邊球的方式吸引消費者，甚至將情趣用品污名化。我希望我的專業(yè)背景能夠為這個產業(yè)帶來一些改變，雖然這看起來像一個“很大的餅”，但我覺得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認為，在做性教育的過程中，對專業(yè)的敬畏感很重要。雖然我具有醫(yī)護背景和性學背景，但我也經常害怕自己說錯話，因為可能我說錯一句話會影響別人一輩子。做性教育不是要逼著所有人要像我們一樣，在公開場合大談性，而是我們努力幫助大家破除性羞恥，使性不需要被刻意隱藏，也不用被刻意放大。

△菲比第一次錄制視頻

后續(xù)

目前，菲比與幽蘭已經互相添加了微信好友，菲比希望能夠為幽蘭和她的團隊提供更加專業(yè)和系統(tǒng)的性學信息，幽蘭也利用暑假閑暇的每一分鐘籌備著在福州舉辦的“選擇性教育展覽”。

對于未來的專業(yè)規(guī)劃，幽蘭對性學也有著強烈的興趣與向往。這些志同道合的年輕人，將在性教育的道路上繼續(xù)前行。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瀟湘晨報記者 蔣紫雯 實習生 邱啟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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